驛站門口圍了一層又一層的人，還有人從四面八方趕過來湊熱鬧，叫罵聲和驚叫聲不斷，現場一片混亂。

吳用天背著手在一旁的茶館看著，手裏還抓著一把瓜子兒吃著，悠閑得緊。

奉茶的小廝脖子伸的老長，卻也什麽都看不著，忍不住問道：“吳縣令，您不去看看嗎？那可是朝廷命官，哪由得這群老娘們欺負，到時候上面怪罪下來了，還不是咱們縣遭殃。”

“也對，你說的沒錯。”吳用天將茶杯裏的水一飲而盡，啪嗒一聲拍在桌上，瀟灑起身，朝人群裏走去。

有人急吼吼地從左邊沖過來，許是跑得太急了，直接撞到了吳用天身上。

“哎喲……誰……大人啊！小的參見大人。”那人慌忙拜了拜。

吳用天擺了擺手：“無妨無妨，你這是急什麽？”

那人聽罷立馬跪了下來，雙手抱拳道：“回大人，小的是來通報葉大人，大壩那邊又有人死了，這次死亡人數比上次更多，達到了五人之多！”

駭人聽聞的數字逐漸上漲，就連吳用天都跳了跳眼皮，沈聲問道：“死因呢？也是勞累致死嗎？”

“不清楚，現在已經有郎中過去瞧了，這次幾人的死狀很是蹊蹺，所以我這才趕緊來通知葉大人，請大人過去看看。”

眼前還是一片混亂，擡頭只能瞧見攢動的人頭，根本看不到葉曦的身影，吳用天眼睛一瞇，低聲回道：“你快去稟告葉大人，本縣令先去現場看看情況。”

吳用天急匆匆去了，那人也慌忙擠進了人群裏，慌慌張張地報告了這個情況，葉曦披頭散發的，又被一大堆人圍著，此刻早就覺得煩躁不已了，雙眼一瞇，直沖那一排排的士兵而去。

被選中的士兵看見她突然站到了自己身後，也一臉懵懂，結結巴巴問她：“大人有何事？”

葉曦沒有說話，一手就抽出他腰間的銀劍，刀光乍現，只聽“唰”的一聲，手起刀落，漫天的黑絲掉落，如綢緞一般絲滑的青絲散落到女人的臉上。

小女娃望天，眼睛笑成了一條縫，伸出小手歡呼：“下雪啦下雪啦！”

葉曦斬斷了自己的長發，現在她就跟個毛小子一般，頭發只在齊耳的長度，米白色的脖頸露了出來。

“女兒又如何？本官就算是女兒身，也是百盛的司會！是百盛唯一的女官，本官向你們保證，我會查出真相，帶領你們重建家園，否則我無顏回天京面聖，只有以死謝罪！”

一番話說的鏗鏘有力、義薄雲天，倒是鎮住了這些女人家，一個個面面相覷，再無話可說。

“葉大人！咱們快走吧。”報信人見縫插針。

葉曦點點頭，在一群士兵的保護下迅速離開了現場，往大壩趕去。

女人們也不敢再攔她了，在她們看來，這樣一個能夠隨意使用刀劍，並且無情斬斷自己頭發的人，心性必然是殘忍又狠戾的，她們還是適可而止就好，莫惹了殺身之禍。

“珠兒她娘，咱們不堵她了嗎？”有個女人在那抱著女娃的婦人耳朵邊問。

“先撤吧，看看縣令大人還有什麽吩咐。”婦人一揮手，轉身離去，其他人看到後也陸續離開，剛剛還人潮人湧的驛站瞬間就變得冷冷清清了。

葉曦趕過來的時候，吳用天正站在簡易的木棚下面，他的腳下擺放著五具屍體，無一例外的，都是五個精壯的男人，有人正一一檢驗屍體，面色都不太好。

“怎麽樣？現在是什麽情況？”葉曦沖了過來。

吳用天轉過頭來，有些狐疑地望著眼前人的模樣，擠出了幾個字：“你是……”

葉曦難得和他解釋，蹲下身子開始觀察屍體，只見這幾具屍體個個臉上死白，並且那臉上還長滿了白色的膿包，發黑的手指上也爆了幾顆，流出淡黃色的液體來，看起來十分惡心。

葉曦有孕在身，本就聞不得這惡心的屍臭味，加上看到眼前這慘樣，頓時就覺得一陣泛酸，慌忙跑到一邊幹嘔起來。

“葉大人？你怎麽是這番模樣了？”吳用天終於認出了她。

“無妨，先去檢查屍體，查查到底是什麽緣故，給百姓們一個交代。”葉曦擺擺手，直起了身子來。

恰逢仵作走了過來，也就立馬回道：“回兩位大人，這五位勞工的死因不簡單，我初步檢查，發現了瘟疫的跡象。”

“瘟疫！”吳用天瞪大眼睛，猶如當頭一棒襲來，遲遲沒有說出話來。

仵作點點頭：“沒錯，死者臉上的皰疹就是瘟疫的跡象，且這五人是相互傳染的，發病時間也很接近，就是瘟疫無疑了。”

瘟疫這個東西，吳用天倒不是第一次聽說，早在先帝在世時，有個州郡就出現過瘟疫，那時候是第一次遇見這種厲疾，也不知其厲害，更不知道如何診治，所以那次災害造成來至少一大半百姓沾染上瘟疫，最後活活死去，可謂是天災了。

“現在可如何是好啊？”吳用天這次是真的嚇到了，聲音都在顫抖。

葉曦也有些慌張，但還是穩了穩心神，沈聲吩咐道：“立馬處理掉這五具屍體，不要留下痕跡，排查出和死者有聯系，逐個進行檢查，讓百姓們都戴上面巾，防止再次傳染。”

說完這一大堆話，葉曦也覺得有些疲累了，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，所以找了個位置坐下，表情嚴肅，不知在想些什麽。

白淮南趕過來的時候，葉曦正執筆寫著什麽，神情仔細，連身後有人都沒有註意到。

“大人，發生什麽事兒了？”白淮南低聲問。

葉曦筆下寫字不停，良久沒有說話，直到完成最後一筆才緩緩回道：“白侍衛，咱們有一場硬仗要打了。”

然而就在葉曦拼命回憶著自己看過的醫書裏，怎麽診治瘟疫之毒之時，這邊祁餘也飽受折磨，他開始了他的第三次放血放毒了。

就在今日早朝之時，他突然就心口一疼，眼前一黑，就這麽倒了下去，也不知道誰了多久，他醒來的時候見到的人便是寧心雅。

祁餘眨了眨眼，什麽也沒有說，吃力地要坐起來，卻被寧心雅阻止了。

“皇上，你快躺下。”

祁餘甩開她的手，撐著床榻坐了起來，有些嫌惡地開口：“不需要皇後費心。”

寧心雅的臉色也不太好看了，一個眼刀射了過來，厲聲回道：“皇上都如此了，為何還要這般執拗，本宮不費心，您難道還想紮自己一刀嗎？”

祁餘楞了幾秒，然後不客氣地罵道：“那也不關皇後的事情，皇後若是真的有心，還是想想如何兌現自己的承諾吧，不要忘了你的皇後之位是如何才來的。”

“皇上以為本宮不想救你嗎！本宮從及笈開始就將皇上放在了心裏，本宮比任何人都要愛你，更不希望你死啊！”寧心雅情緒激動，幾乎是吼了出來。

祁餘坐在床上不說話，卻也沒有轉頭看她一眼。

寧心雅眼淚已經淌了出來，吸了吸鼻子接著道：“可那又如何？皇上的眼裏從來就沒有過我，只有那個一次又一次闖禍的葉曦，自然也看不見我寧心雅，看不見我不善醫術，卻為了皇上你夜夜熬夜看醫書，看的眼睛都要瞎了，終於找到了你這奇毒。然後一次又一次地嘗試配制解藥，結果則是一次次失敗，本宮在夜裏哭過多少次，就連我自己都數不清了。”

這是寧心雅第一次將自己的心境完全袒露在祁餘面前，也是第一次她放下自尊自傲，只求他一眼，就一眼，能看到自己。

女人的抽泣在耳邊悠悠，祁餘閉了閉眼，終於是開了口：“你出去。”

話音剛落，寧心雅臉色已經灰白，沒想到即使是這樣把自己的心窩子掏出來給他瞧，眼前這無情的帝王都不會看一眼，他的心恐怕真的是石頭做的吧。

“好！我出去！”寧心雅點點頭，昂著頭正準備走，卻聽見祁餘又開了口。

“出去把朕的東西帶進來。”

“什麽東西？”

依舊是那熟悉的彎刀和金剪，一盞油燈和金盆，加上一塊白色的布巾，祁餘的放毒又要開始了。

寧心雅放下東西，正準備問些什麽，卻看見他已經敞開了衣衫，露出了那疤痕道道的胸膛。

只這麽一眼，寧心雅的眼淚便是流了下來，那疤痕像一條條醜陋的細蛇，盤踞在祁餘的胸膛，肆無忌憚地訴說著它們的來歷。

“這……難道是皇上……”寧心雅說不下去了，堵住了自己的嘴巴。

祁餘卻是沒有什麽耐心了，直接吼道：“還楞著幹什麽？把布巾拿過來！”

接過她手中顫顫巍巍的布巾，祁餘沒有什麽猶豫，一把就塞進了自己的嘴巴裏，直接起身拿起了那把彎刀，駕輕就熟地在火焰上炙烤了起來。

直到現在，寧心雅終於看明白了他接下來要幹什麽，心頭一顫，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喊道：“皇上！萬萬不可啊！”

祁餘斜她：“朕都萬萬不可兩次了。”

“放血雖然能排出部分毒素，但是也排走了你身上的血液啊！一次尚可，如若多次，您的身子會吃不消的，現在您的臉色就是失血過多的癥狀啊！”

“放開。”祁餘甩開她的手，有些淡漠地回道：“如若不是這樣，皇後可還有什麽法子嗎？”

寧心雅不說話了，只能顫抖著嘴唇，淚眼朦朧地看著他，看著他眼神絕毅，一刀就直接刺了上去，鮮紅的血液染濕了她的眼眸。

寧心雅沒有想到，那天放血之後，祁餘覺得疲累不已就睡了過去，這麽一睡之後，就再也沒有醒來過，只是還存有微弱的呼吸，要時候還顫動著的睫毛證明著他還沒有離開人世。

太醫已經秘密看過了，祁餘是失血過多，供血不足，所以陷入了深度昏迷，加上體內毒性蔓延，現在只有用藥物吊著一條命，至於什麽時候能醒過來，誰也說不準。

皇上病重的消息很快就從後宮傳到了前朝，前朝各官個個惶恐不已，人人自危，全靠如今代為聽政的寧心雅和掌控大局的寧丞撐著局面，否則百盛早就亂成一鍋粥了。

又是一次動蕩不安的早朝過後，寧心雅將寧丞請到自己的沁影宮議事。

“皇後娘娘今日辛苦了。”寧丞道。

寧心雅搖搖頭，面上沒有一絲高興的樣子，反而是愁雲慘淡：“本宮才識疏淺，實在是難擔此重任啊！多虧了父親在下面鎮守。”

寧丞聽罷深深嘆了一口氣回道：“本相現在也是垂暮之年了，有些事情一直是心有力而力不足，幫不了娘娘多久了，也不知道皇上到底什麽時候才能醒來。”

祁餘已經睡了半月有餘了，能進去看他的人也就是寧家父女了。

寧心雅想起昨天李太醫和自己說的話，不禁有些激動起來：“父親，本宮昨日聽說有法子救皇上。”

“什麽法子？快快道來！”寧丞也急不可待。

“據說這是西域的法子，叫做以身換血，皇上現在供血不足，便可以將其他人的血渡給他，讓他重獲生機。”

“以身換血？這法子雖然聽起來奇異，但不妨試一試，可誰來換這個血呢？”寧丞問。

寧心雅卻是不再說話了，只擡起了頭，望著窗外，不知在想些什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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